基督与爱邻舍

编者注：这是《桌边谈》杂志：“ 爱我们的邻舍 ” 系列的第七章。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中，有一段非常精彩的情节。其中一个角色是神父佐西马，一位住在修道院里的长者，他是阿廖沙的导师；而另一位角色就是这位女士，她前来寻求他的开导。她向他忏悔说她恐怕自己无法 “ 主动地去爱人 ” ，因为她的动机经常是错误的。对于她的担忧，神父佐西马在回答的时候，提到了多年前一位医生类似的忏悔内容。

“ 我很爱人，” 他说，“ 但我对自己感到惊讶：我越爱全人类，就越不爱个别的人，也就是特定、具体的人。在我的梦境中，” 他说，“ 我经常满怀热情地想着该如何服务全人类，或许，如果真的有需要的话，我也愿意为全人类被钉上十字架，但是我却无法忍受要跟任何人待在同一个房间里，哪怕是两天我也受不了，这是我的亲身经历！只要一有人靠近我，他的个性就会压迫我的自尊并且约束我的自由。在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里，我就会开始憎恨他，即使对方是最优秀的人也一样：有一次是因为对方吃晚餐花了太长的时间，另一次则是因为对方感冒而且一直在擤鼻涕。只要人们一触碰到我，我就会立刻变成全民公敌，” 他说，“ 但是另一方面，每当我越是憎恨个别的人，我就越是热切地爱全人类。”

神父佐西马这样总结了他的建议：

很抱歉，我没有更能安慰人心的答案了，因为跟梦境中的爱相比，主动的爱是一件严苛又令人畏惧的事。梦中的爱渴望的是立即的行动、快速的表达和成群的观众。梦中的爱确实也能让人愿意牺牲自己的生命，不过前提是这个牺牲的过程不能太漫长，必须尽快结束，就像舞台剧一样，并且还要有许多观众在一旁观赏与称赞。而主动的爱则是要付出劳力并且持之以恒，对某些人而言，这或许是一门完整的科学。

梦中之爱与行动之爱，爱的理想与爱的实际表现，它们之间有着极大的区别。梦中的爱很简单，不需要我们为此付出什么，只要有想像力就可以了；而主动的爱则是非常艰难的，需要我们把想像化成实际行动，并且要身体力行地去表达出来。梦中的爱是一个浪漫的想法，在我们心中上演，由一群虚构的观众欣赏；而主动的爱则是真实的故事，需要我们亲身参与并且坚持不懈。耶稣和新约圣经的作者将上帝的律法总结为爱邻舍，他们说的就是主动的爱。

使徒约翰也呼召我们去付出主动的爱。他写说：“ 孩子们，我们爱人，不要只在言语和舌头上，总要在行动和真诚上表现出来。”（约壹 3:18）爱是需要去实践出来的，如此才能把爱展现出来。耶稣完美地向我们展现出这种爱，祂愿意在我们里面实行这样的爱，也愿意借着我们去实行这样的爱。但是要用这种主动的爱去爱我们的邻舍，就像神父佐西马说的，是 “ 一件严苛又令人畏惧的事 ” ，也是需要圣灵的帮助才能做到的事。

耶稣爱祂的门徒到底，即使他们内心刚硬、头脑迟钝和性格软弱。

主动的爱是具体的

耶稣并不是笼统地、远距离地爱人。祂对人的爱是非常细致而且靠近人们的。祂的爱并不是一种对社会大众的模糊情感，而是对特定人的切实之爱。祂爱祂的家人，祂顺服祂在地上的父母，祂在他们的权柄之下长大成人（路 2:51）。祂临死的时候，把母亲托付给祂的朋友兼门徒约翰，以此来表达祂对母亲的爱（约 19:26-27）。耶稣爱祂的门徒到底，即使他们内心刚硬、头脑迟钝和性格软弱。祂爱祂的仇敌，这些并不是远方那些见不到面的仇敌，而是祂身边那些猛烈地反对祂、毁谤祂、并且以暴力来拒绝祂的人（路 4:16-30）。耶稣爱有名字、有故事、有特殊需求的人。祂会去了解这些人的名字，进入他们的处境，并且满足他们的需求。祂医治了一位朋友的岳母（可 1:29-31）。出于怜悯，祂触碰并且洁净了一位麻风病人。祂喂饱了饥饿的人，医治了生病的人，并让瞎子能够看见，又让被掳的人得到释放，当民众如同羊没有牧人的时候，祂也教导他们真理。

梦中的爱并不需要人真的去进入对方的生命与痛苦之中。但是主动的爱则是非常真实的。主动的爱面对的是真实的人，并且也必须要去处理真实的需求。主动的爱要求我们不能只是停留在感觉的层面，不是那种只在心里对一群自己不认识的人而感到的模糊的爱，而是要去接纳他们、认识他们、倾听他们并且帮助他们。

主动的爱是牺牲的爱

当代人的自我，都毫不掩饰地致力于追求 “ 表现型个人主义 ” 。这种文化观念认为，真正的快乐是不受约束、自由地追求自己的梦想、追随自己的心、活出自己最深处的渴望，把一切会造成阻碍的人事物都抛诸脑后。快乐是一个目标，而舍己则被视为自我背叛，只能用来确保自己的幸福会被彻底糟蹋。

但要真正去爱，我们就必须愿意限制我们的自由。爱是 “ 不求自己的益处 ”（林前 13:5），而考虑别人的需要。梦中的爱并不需要人对自己死，不需要牺牲自由，也不需要担负别人的重担。然而，“ 在行动和真诚上 ” 的爱常常会要求我们为了别人的缘故而抛弃自己的喜好、舒适和计划。在我们的婚姻、家庭、教会、友谊和邻舍之中，如果我们要真实地去爱人，我们就必须把别人的益处看得比我们自己的益处更重要。我们不可能既实现自主权的理想以及彻底的个人主义，同时又能体验到爱的深度，因为爱在本质上就会限制我们的生活。

耶稣亲身示范了这个真理。“ 正如人子来，不是要受人的服事，乃是要服事人，并且要舍命，作多人的赎价。”（太 20:28） 祂来到世上并不是要按自己的意思行，乃是要按父的意思行（约 6:38）。祂不愿意照着自己的意思行，而是因为爱的缘故去顺服父的旨意，也为了祂所要拯救之人永恒的益处。耶稣欣然地在十字架上背负我们的重担。基督代替我们死，这样的爱就是基督徒群体所要效法的榜样。保罗劝勉我们 “ 要凭爱心行事，正如基督爱我们，为我们舍了自己，当作馨香的供物和祭物，献与上帝。”（弗 5:2） 如果我们要像耶稣爱我们这样去爱我们的邻舍，我们就必须离弃自主和以自我为中心的自由，并且欢喜快乐地接受爱所带来的约束和十字架。我们必须愿意接受牺牲的爱所带来的干扰与不便。

主动的爱常常得不到回报

梦中的爱期望能够立即得到回报。它渴望自己的努力能够得到感谢、认同和支持，而当别人的认可迟来的时候，它就会感到疲乏无力。但是主动的爱即使没有得到回报，也依然殷勤工作，坚持不懈。

如基督一样的爱并不会因着别人的回报而有所动摇。耶稣的爱一直都是被藐视、拒绝和唾弃的。但祂的爱却坚定不移，祂甚至没有不将祂的爱给予那些经常怠慢祂的人。

若要像耶稣爱我们那样爱我们的朋友、家人和邻舍，我们就必须离弃我们与生俱来的倾向，那就是对接受爱的对象有所要求。主动的、具体的爱意味着我们要继续付出，即使这种爱被人轻视、得不到感恩。我们的爱应当是十字架形状的。十字架不仅彰显了上帝在基督里的爱，它也表明人类拒绝了上帝在基督里的爱，同时这种爱的完美写照就是即使在被拒绝的情况下它仍然能够坚定不移。当我们爱别人，而别人却用愤怒、苦毒、忘恩负义或视为理所当然的态度来回应时，我们就当想起耶稣曾坚定地为那些刽子手祷告，即使他们把祂钉在了十字架上。这能维持我们的爱！

主动的爱在我们里面成就美事

上帝希望我们更像耶稣。祂已经赐给了我们圣灵，要使我们转变成耶稣的形像，以至于我们能越来越成为上帝所希望我们成为的样子。当我们在爱中为邻舍贡献心力的时候，圣灵培养了我们的人性，并在我们里面成就美事。这样的美事，并不是简单地通过对爱的想象就能实现的，而是通过不断实践无私的爱来成就的。我们的性格是由我们不断重复的行为塑造的。当我们一次又一次地选择以牺牲的爱来限制自己的自由，并向那些可能不会回报我们爱心的人付出爱的时候，我们其实正在成为一种人，也就是像耶稣那样付出爱的人。

我们并不因我们的爱而得到称义。福音的讯息并不是 “ 要像耶稣一样去爱 ” 。耶稣为我们死，是因为我们无法活出像祂那样的生命。我们唯独只有通过信靠祂所完成的工作，才能被称为义。但那些因信称义的人得到了荣耀的呼召，要像耶稣一样去生活和付出爱，并相信祂的灵足以为我们的努力加添力量，也相信祂的恩典足以赦免我们的失败。

本文最初发表于《桌边谈》杂志。